2008年10月10日

曾印泉 “讨厌”的中日关系

曾印泉(北京)
  不久前,日本某报纸民调说,讨厌中国人的日本人数已经破了纪录。这使我想到了坊间的人际关系。日常生活中,如果有两人不停地说对方的坏话,八成这两人的情趣与性格就有些相仿。长期以来,中日没完没了地磕磕碰碰;政治家、学者、媒体喋喋不休地指责、争吵,无外说明他们太相像又太需要对方了。因此,中日关系实质成了一种令人讨厌的关系。

  然而,当局者却很少退回到历史和现象的本质中去观察思考,一方执着于旧日的情感与恩怨,一方则斤斤计较数目与金钱,现在还添加了它自己发达前也被别人所逼迫的东西,曰“民主”。

彼此友好交往的历史

  那么,中国对日本好吗?依我一百姓看挺好。赐“倭奴”国王金印、遣唐使,事情太远,不去说了。世界上没有哪个大国能容忍曾经侵略自己,而且被国际公认为犯罪的国家。上世纪70—80年代,有多少曾经蹂躏这片土地的日本老兵被当作客人重返中国。那时没听说谁敌视他们。至于自己勒着肚子,善待战俘,抚养遗孤;只需日本认个错,罪孽可一笔勾销……世界纵有天生待人友善的国度,也不过如此吧。

  那么日本如何呢?鉴真、朱舜水、“康梁”,都远了点儿。现代汉语中多少政治、哲学、经济、社会学词汇是从日语中拿来就用的?至少民国以来,日本是中国革命家、思想家、文化人最方便去的地方。日本的“藤野先生”让鲁迅毕生难忘,他两个弟弟的妻子都是日本女子。周作人的太太最后以绍兴土话与之诀别,使他失声痛哭。周作人被目为大汉奸,而他代表的绍兴传统文化却同化了日本女人。

  至于今天,上世纪80年代以来,我那些去日本留学的同学们,无论发达与否,几乎都不入日籍,当然也没有回到本土来。虽各有原因,但也要日本人善待他们才行。更绝的是我一日本朋友,携其儿女在北京教书多年,后来学校发达了,对日籍教员有所选择,他只好带家人回到日本。但他的儿女不干,闹着要吃胡同里的羊肉串,中日关系一紧张,她在学校受到冷眼即离家出走,因为她女儿差不多是个道地的北京姑娘了。

  在日本有无数与中国有深厚渊源的国民,常常不得不面对媒体对中国的一波波指责和不断起伏的右翼思潮。鲁迅避难的内山氏书店,现在仍是中日友好的一扇窗户,在东京一条街上艰难地营业。更不用说中日建交以来,日本对华巨额的低息或无息贷款以及其他经援……

  可悲的是,历史、前人的情感与经验,都已经过去。每代人只能注意自己的生活,他们的意志与情感需要国家领袖与传媒来表达,而这巨大的意志与情感又往往是混乱的,相互矛盾。如果两国有一方领袖缺乏稳定的见识,不能分辨出国家与民族间最根本的需要,那结果就真有互相讨厌下去了。

青年之间应互有好感

  更可悲的是:笔者在新一代青年身上竟连互相讨厌的情绪都看不出来。中日关系最恶劣的时候,我的旧日同学带了一批日本女学生来北京考察,说要见识一下北京居民生活,就到了我家。看到这些年轻人我很兴奋,试图和她们说点儿什么,就挑了一个最远的话题,问:你们常去西欧,现在到了中国,看到和你们一样的肤色和头发,街面上都是汉字,是不是感觉比到欧洲亲切些呢?但这些女学生回答令我大失所望。

  当然,我私下佩服日本所谓“脱亚入欧”式的教育,结果使他们的年轻人被理念左右,可以完全无视自己的直觉!至于中国方面呢?我想青年的教育,恐相距不远。然而,两国的文化因缘这样深,疆界隔海相望,糟糕的是海水下面还有他们都需要的东西。

  日本人喜爱的小泉前首相,中国坊间以“小泉拜鬼”来形容他。其实,他是日本第一个前往卢沟桥的领袖。尽管在任时经常低头疾行,露出谁也不在乎的样子,但他有句名言,鄙人极为欣赏,大意为:中日关系非同小可。像中日这样的邻国,如果有了恩怨,那是经百年都不能消弭的。与之相对应,中国领导人对日本的话语为:以史为鉴,面向未来。虽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,但其意涵仍宏远而切中时弊。

  中日两国的政治家或精英们有义务介绍与宣传他们正常交往的历史。在日本二战最难堪的时候,难道昭和天皇不是援引北宋张载的话语,作为可以明言的价值来昭示国民吗?而在中国,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大学士阮元的《十三经注疏》不能结稿,是因为还没有看到日本那边收藏的宋版古籍。

  中日正常交往已有一千多年,如果必须长期友好,那只有使两国青年看对方时理性平和互有好感,而不是来一通民调,或举其一二劣质商品证明其举国愚顽了事。

作者是历史学家、书法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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